“与你……朋友有关?你是不是很恨他?” 淡凉的声音低低传来,他注视着我,目不转睛。
“恨他?为什么要恨他?”
“因为你想要的,他不肯给你。”
容珩说得轻描淡写,我却听得心惊: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的?”
“你的画。”西风中,容珩坐在我身侧,气息温暖。
想不到他竟看出了我画中隐藏的情绪,看着他淡静深沉的双眼,忽生知己之感。
“不,容珩,我哪会恨他?细想来,他应当恨我才对。”
容珩一僵,看了我半天:“……恨你?”
我苦笑:“你不知道,我以前是糊涂的。经历一些事之后,渐渐明白了很多。我想自从遇见我,他没有一天是快乐的。过去,他纵使寂寞但不会痛苦。这次他的病,说不定也是因为我。”
他长长久久地看着我,不说话。
“一直不愿意涉足官场,因为我这种性格肯定无法适应它的复杂。后来遇到了他,我更想逃离。容珩,是不是远离了他,对他会好一些?”
“……你,不能试着去接受他?”许久,容珩开口,声音竟似有一丝颤动。
定是想起顾惟雍了吧?想起了失意于人的痛苦……
“对不起,容珩,让你听这些……”
他盯着我,幽黑的瞳仁深不见底,固执地追问:“为什么要如此排斥他?”
“我有喜欢的人了。我……”
他打断了我,问得很慢:“如果没有那人,你会不会喜欢上他?”
“容珩,这事怎么好假设?”
“就假设一次又如何?小非,你告诉我,如果你先遇到的是他,会不会喜欢上他?”
他双手成握,声音淡淡凉凉。
我想了很长时间,他沉默地坐于身侧,并不催促。
想起初遇;想起寂寞中执着的坚守;想起偶然一次对他好、他异常明亮的眼睛;想起过往种种,……要喜欢上他,大约不会很难吧?
可是,世事怎可凭假设?
十年来,明于远何时走进我的心,我竟无从知道;只知道面对他,是呼吸一样的自然。
人在呼吸着空气的时候,很少意识到它的存在的吧?一旦空气抽离了,会是怎样的结果?
刚要开口,容珩却站起身,并伸手把我拉起来:“走吧,射箭课早开始了。”
他的神态竟是前所未有的明快,眼底一点笑意,使他看上去十分生动。
我笑起来:“容珩,刚才顾惟雍有没有向你道歉?”
他一愣,看神情竟似想不起顾惟雍是谁。
不会吧,忘得这么快?
他看我一眼,微笑起来:“你这小笨蛋。再说一遍,我与其人没有半点关系。快走吧,坐在这儿,你也不怕再受了风寒。”
经他提及,我才觉得有些怪:“容珩,我身上的棉衣你找谁做的?虽轻巧,却十分暖和。”
回答我的是:“把那幅画送我,我教你射箭。”
“行。画落在懂它的人手里,是最好的归属。”我笑道。
容珩忽然停在了路当中,害我差点儿撞上他的背。
我使劲一推他:“快走,要是教不会,我会收回的。”
射箭。
书院南面的广场上,一溜排开二十个箭靶。
张淼跑过来拉住我:“穆非,刚才哪儿去了?到处找你不着。快来,我教你……喂,容珩你,你松手……”
张淼被容珩轻轻一拂,连退几大步,犹自站立不稳向后跌去,我忙上前扶住了他。
“穆非,还是你有良心。明天与我一同去看我哥成亲,好不好?书院里很多人都去的。我家就在南山府,两个时辰就到了。告诉你,去了肯定还会看见风神如玉的大……”
大……?谁?
未及问,容珩拖了我越过张淼来到最南端的箭靶前,并把一枚扳指套在我左手拇指上。
他挑了一把弓给我:“试试这个。”
我用力,拉不动;再用力,仍是拉不开。
重试另一把,牙都咬酸了,弓,纹丝不动;右手却疼得厉害起来。
场中有人哈哈大笑:“真是大开眼界啊,纵使煞费苦心,傻瓜仍是傻瓜。射箭?怕是劈柴刀更适合某些人吧。”
伴着笑声,嗖嗖嗖,三支全中靶心。
顾惟雍拿着弓,薄唇下撇,双眼斜挑:“哼,道歉?待会儿看谁向谁道歉。”
他看了看场外,满脸竟是掩饰不住的兴奋。
我朝容珩眨眨眼睛:“看来又连累你啦。”
容珩一笑,自身后环抱了我,抓住我的手,开弓,搭箭:“看好了——”
还没反应过来,场中喝采声轰然如潮山层叠:“好!好!”
好?
好什么?
看看前面的靶子,上面一支箭也没有。
“小笨蛋看哪儿呢?”容珩扯了我的耳朵,示意向右看。
右边……?
顾惟雍面色白得像下了霜,而且还是厚厚的一层;他死死盯着容珩,又转头去看看箭靶,嘴唇也白得像浸了盐霜。
霍!
我这才看到顾惟雍钉在靶心的三支箭,竟分别被另外的三支箭自中心劈开、却又不劈到底,看去竟似每支开作三瓣、剩一点箭尖嵌在靶上,呈兰花状,颤微微地动。
张淼哈地一笑:“劈柴啊劈柴!有些人天生大嘴巴,兰花一样开个不停。”
我想了想,突然觉得张淼的说法十分形象,不由跟着大笑起来。
顾惟雍“呯”地扔了弓,大步向我们走过来,没走几步却停住了,盯着场东,一丝笑意自眼底露出。
射箭场上,诸生不约而同停了动作,向东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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