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元璋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马兆。
自从自己登基以来，从未有人让朱元璋有这种感觉。
上次有这种感觉，还是起义的时候，那时朱元璋连字都不认识几个。
初次与刘伯温交谈时，也觉得是醍醐灌顶。
现在不一样，朱元璋已经坐稳天下几十年，自信见识城府无人能比。
可听马兆说刚才那番话时，朱元璋仿佛又变回了起义之初什么都不懂的小子。
朱元璋只觉得马兆深不可测，就这么神色复杂的看了半晌。
马兆穿着粗布衣服，上面缀着补丁，古铜色的脸上沟壑纵横，隐隐能闻到身上的鱼腥味。
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鱼贩子。
在大明朝是地位最为底下的一类人。
朱元璋怎么都想不明白，一个鱼贩，怎么有这等见识。
这倒是激起了朱元璋的胜负欲，这天下还没有他朱元璋降服不了的人。
“洪武皇帝可能只是前期这么做。”朱元璋开口说道，“大明成立不久，民众需要休养生息。”
“过些年国力强盛了，一定会会改革税制。”
马兆一脸不屑，“一旦税制成型，想要再改革难如登天。”
“那有何难，洪武爷雷霆手段，要改税制谁敢不从？”朱元璋和马兆争论起来，想要扳回一局。
马兆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，拿起干草搔了搔耳朵。
“改革触及的是无数人的利益，利益集团早已达成默契，彼此维护。
自古以来，但凡改革之人，有几个有好下场的。”
见朱元璋颇感兴趣，在这牢房里又十分无聊，马兆接着说道。
“就比如商鞅，变法虽强大了秦国，最终却被五马分尸。”
“再说王安石变法。
当时北宋财政入不敷出，大批农民丧失土地，富豪隐瞒土地，变法势在必行。
宋神宗血气方刚决心全力支持王安石变法。
可又能怎么样呢？
地方上有的是对付变法的办法。
毕竟王安石再有能耐，新法也得靠地方官去落实。
长期以来，地主乡绅与地方官早已勾结起来，沆瀣一气。
历朝历代，皇权不下县，正是这个原因。
不管王安石下发多少文件，推出多少变法措施，地方官都是敷衍了事，一直不做。
难道当时王安石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吗？
新法推行几个月后，王安石察觉到了新法落实难的问题，贬斥了所有不落实新法的人。
以此作为威慑。
但官员们都是老油条，有的是对策。
王安石严厉打击不落实新法的人，有些官员便假装支持。
甚至凭借着积极配合变法的嘴脸平步青云，实则阳奉阴违。
在实际操作中处处以变法为由刁难百姓。
以往，闹灾荒的年头，贫民付出高额利息，向地主借钱借种子。
来年粮食丰收，再连本带息归还，地主凭高利贷压榨百姓。
王安石推出青苗法，以更低的利息借给贫民钱粮。
农户们不用付过高的利息，同时朝廷还能赚钱，可谓一举两得。
可地主乡绅的利益被损害了。
原本凭高利贷轻松赚取银两粮食，现在被迫中止了。
地主乡绅们如何能同意？
地方官与这些人本就是一体，互相勾结。
地方官员表面按王安石的要求做。
但在谁是贫民，还不是地方官说了算。
最终，在各方势力的影响下，原本的富户被上报成贫民，享受着低利息。
真正的贫农呢，由于官府不承认这些人是贫民，只能接着向地主借高利贷买种子。
又比如，以往，农民经常因为在农忙时服役，耽误耕作。
王安石推行募役法。
规定农民出钱即可免除徭役，以便不耽误农时，如此不耽误庄稼耕种。
可要是农民年年丰收，有粮食吃，那些地主还怎么放贷放租。
就有地方官一刀切。
出不起钱，宁可去服役的人，地方官也不许他们去服役。
硬是让他们砸锅卖铁，卖儿卖女也得凑免疫钱。
有些人已经没有地了，地早就被卖了，有的是时间服徭役。
官府不让他们去，硬是让他们交免疫钱。
最后怨声载道，苦的还是百姓。
为了发展农业，王安石推行农田水利法，鼓励地方新建水利。
可如果水利建好，农户们有吃有喝，地主怎么兼并他们的土地，高息放出钱粮。
地方上的人有的是办法。
在有必要建水利的地方，故意不建。
没必要建的地方，却大发徭役使劲折腾百姓。
就这样，地主乡绅和地方官员联合作梗。
变法措施在落实过程中便会扭曲了。
王安石变法的本意是减轻百姓的压力，同时充盈国库。
最终百姓越来越苦。
变法不过进行了八年，王安石就下台了。
又过了几年，宋神宗锐气消磨，忧愤成疾，与王安石接连撒手人寰。
新法立刻被全部废除。
金人南下，北宋难逃灭亡的结局。
这些变法措施，例如青苗法、募役法、农田水利法，都可谓十分高明。
背后宋神宗也十分支持。
最终却依旧难逃失败的命运。”
朱元璋听罢，默默没有说话。
正如马兆所说，所有的制度都是积重难返，上面关乎着无数人的利益，想要动，谈何容易。
朱元璋已经预想到，多年后若再想改革税制，怕是难上加难。
改革税制动摇了太多人的利益，有勋贵、有富商、有地主乡绅，。
们的手一边伸到了朝堂之上，另一边伸到了田间地头，自古皇权不下县，改起来几乎没有可能。
乡绅若是联合地方官，在新税制实施时故意刁难普通农户，煽动百姓闹事。
到时江山动荡，该如何收场。
一旦无法推行，草草了事，以后再想变革就更难了。
到时只能任由富商越来越富，百姓越过越难，毫无办法。
最终国库一年比一年空虚，百姓一年比一年过得艰难。
大明气运渐渐衰弱。
想到这里，朱元璋叹了口气。
马兆见朱元璋摇头叹气的样子，
“老伯，看你也有些年纪了，没想到还如此关心大明。
想要改，也不是没有办法，就得走奇招。”
朱元璋一听这话，再次看向马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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